熟悉的面孔
马儒霈（法国）
译者：翟延平、乔宗玉
他是我那天要看的最后一个病人。在候诊室见到他时，我没能立刻认出他。他戴着墨镜，用围巾遮住他的半张脸。起初，我以为他被烧伤了，才会用这种方式去掩盖那张失去原有容貌的脸。在诊所里，我每天都会见到这类不幸遭遇毁容的人。作为一名整形外科医生，同时也是巴黎最好的整容手术专家之一，我总是竭尽全力帮助那些患者，为此，我感到很自豪。当然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，也有些长相看似没什么大毛病的客户希望通过医学美容，提升自身形象，努力接近时尚杂志所倡导的审美标准。没人会跟钱过不去，为了生计，我也为这些客户提供五官矫正、修缮和恢复方面的服务。说白了，整形业，主要就是赚女人钱，她们在求美上乐此
彼，一掷千金。相较而言，男性在改变自己容貌方面，不像女性那样积极，除非在特殊情况下……
待他走进诊室，坐到我对面，摘下眼镜和围巾，我才认出他。他的面容完好无损，这是一张熟悉的脸——阿尔弗雷德·查兰特！直到现在，他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，都是陌生的。就在几周前，他的照片登上了本地所有报纸的头版。他本是前途无量的高官，因为严重挪用公款而被指控。他一直在逃亡，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以假身份躲到了“避税天堂”——那些地方并不太关心移民的道德操守，只要他们的银行账户里有大量的存款，就可以给他们提供安居之所。由于整个欧洲对他发出了通缉令，他不敢冒着被认出的风险，从机场潜逃出国。作为公众人物，拿着假证件能不被人发现，是不大可能的——这也是作为名人为数不多的麻烦之一。
“我想改变下自己的容貌。”男人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需求。考虑到他现在的微妙处境，他的请求并未让我感到惊讶，我迟疑了一会儿，做出回应，道：“你很清楚，我不能给你做手术，协助你逃离警方的追捕，这是犯罪……”男人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，“不管怎样，你肯定会帮我。”他毫不退缩地断言道。他的自信，让我感到瘆人的恐惧。显然，他没有开玩笑。“我为什么非得帮你这个忙？”我问道，声音微微颤抖。“我的朋友抓了你儿子当人质，”他回答道，“我的新护照上将印着你用艺术家般的双手雕刻出的全新面孔，我拿着新护照潜逃出国，他们才会放了你儿子。”他笑着继续道：“之后，我会把孩子的地址留给你，医生。听着，你给我易容的时候，得把我变得更英俊点儿，以便我开始新的生活。我一直梦想着拥有一张探戈舞者般的脸，我希望自己的新面孔能成为你的杰作……”
“我别无选择……”我对自己说道。在同妻子通电话证实阿尔弗雷德·查兰特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后，我被迫在当晚为他做了手术。事情发生得让我猝不及防。通常，我的客户只希望在面部某些位置改进细节，消除最明显的缺陷，他们可没承想，一觉醒来时长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，一张让自己的母亲都认
出的脸。我需要找一个模板，参照着做手术。我的这位自私的客户似乎渴望一张拉丁范儿花花公子的脸，匆忙中，我在候诊室翻阅了一本杂志，终于找到了灵感。我把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递给了他，在得到他的准许后，我们就上了手术台，历经几乎一整夜的奋战……早上，尽管阿尔弗雷德·查兰特的新脸上还裹着绷带，但我确定自己已经完成了杰作。
康复几天后，他的一名同伙给他送来了一本全新的假护照，上面有他新面孔的照片，阿尔弗雷德·查兰特就这样隐姓埋名离开了我的诊所，前往机场。“我登机后，会有人打电话告诉你，应该去哪里找你的儿子。”他说。值得称赞的是，我必须承认，这个人还是信守诺言的。
故事的结局在那本杂志的最新一期上揭晓了，就是那本我当时为了给阿尔弗雷德·查兰特设计新的面孔而剪下照片的杂志。我猜他逃去了南美洲，因为他当时想要一张拉丁“万人迷”的脸，以便更容易融入人群。总之他一到目的地，就立即被边检警察逮捕了。他感到非常惊讶，因为他原本以为，自己有了新身份肯定不会再被抓住。他抗议说，警方认错了人。为了说服警方放他走，他承认自己做了个整容方面的小手术。他辩解说，自己没犯罪，只是整了容，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被误认成别的人，自己是无辜的……
给他戴上手铐的警察用讽刺的语气粉碎了他那衣食无忧、安享余生的梦想，说：“好吧，新做的整形手术！……下次换脸的时候，你一定要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像全美洲所有警察都在追捕的毒枭……”警察笑着转过头去，对他的同事说：“来吧，把他带走。他是佩德罗·森普里尼，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追捕他。他妄想改下护照上的名字，就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。”
为了纪念这次冒险，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粘回了之前那本我下了剪刀的杂志上，旁边的文章，宣布对一名哥伦比亚大毒枭进行悬赏通缉。
作者简介
马儒霈，法国著名剧作家，1955年生于法国瓦兹河畔奥维尔，曾就读索邦大学西班牙语和英语文学专业，社会科学高级研究学院语言学专业，巴黎政治研究所经济学专业和欧洲视听文学院剧本创作专业。迄今，编剧104部喜剧，是当代法国乃至欧洲最受欢迎的剧作家之一，大量作品被翻译成各国语言，在全球广泛演出。